華納兄弟所發行了由葛蕾塔‧葛韋格(Greta Gerwig)所導演的電影「芭比」(Barbie)在上映前就已掀起不少討論。這一部定位在愛情喜劇的商業電影,其核心扎根在文化浪潮中,並騷動各年齡層的熱愛,然而葛韋格的電影透過編織出引人入勝的敘事,深入探討了芭比娃娃對藝術、時尚和社會的持久影響。電影中捕捉到了與當今文化景觀相符的存在主義崩潰和混亂氛圍,同時也提供了對芭比娃娃對我們省思女性氣質和消費文化觀念的影響;令大眾為之瘋狂的還有2023年在美國L.A舉辦的「World of Barbie」這個展覽,其中還原了芭比的夢幻之屋(Barbie Dreamhouse),這座房子擁有精緻的房間、陽台、游泳池,以及提供給民眾拍照的六款芭比娃娃包裝盒子,如同電影場景一般,人們身處芭比世界的幻想儼然已經成真。當芭比的脈絡發展的愈是長遠,它的影響力愈是拓延至其他文化的範疇,進而在當代形成一個橫渡多方的總體文化討論。芭比娃娃玩具。圖/取自 Guardian。
芭比娃娃的源起可以追朔至1959年,美國玩具公司美泰兒(Mattel, Inc.)是一家位於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知名玩具公司,成立於1945年,由露絲‧漢德勒(Ruth Handler,1916-2002)和她的丈夫所創立。露絲在開發玩具的過程中,試圖創造一款具有時尚特質的成人化塑料娃娃,之後她便以女兒的名字芭芭拉(Barbara)來為「芭比娃娃」(Barbie)取名。同年露絲帶著芭比參加了紐約玩具展覽會,它完美的身材(39、18、33的三圍)、金黃色的飄逸長髮、清新的外貌,還有掛滿衣櫃的華美服飾,當時沒有人見過這樣形式的玩具,在這之後芭比娃娃不僅成為公司最具代表性的玩具,也讓全世界對這個「角色」投以瘋狂的嚮往。
深究這份嚮往,芭比除了外型還被賦予了夢幻的故事背景、多重的職業身分,以及各式奢華的生活…等,這些增添娛樂的人物設定,同時也奠定了「幻物」存在的可能,逐漸變得「完美」的芭比最終從一個玩具角色,成為了一類精神信仰,這時也引起更多藝術家對它的關注以及思考。這種對「完美」無止境的追求也觸及到當代流行文化脈絡中的核心,包含形象容貌、物質崇拜、時尚流行的影響…等,並影響了某些當代藝術家的創作。
當代藝術中的「芭比」
例如藝術家希薇‧弗勒里(Sylvie Fleury,1961-)的作品《Bye Bye Dark Circles (Nude)》(2023)在畫布上描繪了一個超大型粉紅色化妝盒,通過平凡的物品批評資本主義對女性氣質的觀念,她認為時尚和魅力在當代社會是一種迷戀,容易引起強烈幻想和對流行事物的渴望,因此利用這種創作姿態對當今的消費文化進行諷刺。
《Bye Bye Dark Circles (Nude)》(2023)。圖/取自artnet。
藝術家馬克‧萊登Mark Ryden (1963-)的平面作品顯露詭譎與浮華的寧靜,在與玩具公司美泰兒合作的過程中,為芭比創造了超現實普普主義(Pop Surrealism)世界。萊登在2022年的作品《Barbie Bee》中,芭比娃娃的造型設計受昆蟲啟發,畫面發展成晦暗奇異的特質。另一件作品《Pink Pop Barbie Doll》的娃娃則是展現出由糖果樂園啟發的幻想形象,萊登透過這些藝術作品捕捉到了芭比與現實周圍存在的關係,即是表現芭比娃娃的外表永恆不變,但它所處的俗世氛圍總是隨著當代的情緒而變化。《Barbie Bee》(2022)。圖/取自artnet。
當代藝術家透過芭比身上的特質與符號進行各自的理解,對應時代脈絡下世代語彙,卻鮮少作品直指芭比這個「存在」本身隨時代流轉下代表的意義。《Pink Pop Barbie Doll》(2021)。圖/取自artnet。
身份的幻化與讓渡
如今,芭比不再只是被大眾當作玩具,而是透過與芭比有關的相機濾鏡讓我們幻化身分,連繫出大眾對於它的憧憬,在美學之外,芭比的存在似乎還指向我們對於這個文化與主體的認知;進入芭比所屬世界的沉浸式展覽,獲得一個過渡到異想空間的入口;穿上與芭比同款式的服飾,體驗扮演它擔任過的職業,諸如此類的方式開啟了身分與形象的讓渡,以及空間和經驗的轉型。
有趣的是,芭比所擁有的一切皆是參照現實去設計的,經過風格化後成為芭比世界的一部分(尺寸、造型),如今當它透過再造潛返回現實世界,這些物件原先之於芭比的功能性被抽離,儘管已經轉化為類似人類世界中的物品,但也不具備任何實用的可能性,這時我們把自身主體性與物化併置,是空間置換了人的精神狀態,亦或是人的精神介入後,使得放大後的夢幻之屋再次成立?換言之這或許令主體性產生位移,因空間性質的變異,心理上崇望的精神彷彿降於自身,對於物與空間的理解也隨之改變。「World of Barbie」展覽照片。圖/取自artnet。「World of Barbie」展覽照片。圖/取自artnet。
若是將芭比這類流行文化視為人類精神層面上的集合投射,當主體(人)在流行的洪流下,因過度投射與迷戀所產生的錯亂,使得人類主體並未察覺到自體就是在這份虛幻妄想之中一直等待被清醒的化身。
根據斯拉沃熱‧齊澤克(Slavoj Žižek,1949-)從拉岡精神分析的主體理論、真實界【註1】等概念,得出一種否定性(negativity)的理論性格:主體總是被阻隔的主體(barred subject),而不是直接有意識與自我意識的主體,世界必定經由幻想與語言等通過中介生成,因此根本沒有真實本身,我們的欲望對象都是因為小幻物(object petit a)【註2】而產生,當芭比作為一個塑料玩具誕生時,它也隨著時代的流行逐漸成為精神上的「小幻物」。這也解釋了為何「芭比」使我們流連於各種投射之中,在娛樂文化裡津津樂道,因為它令我們相信想像與慾望結合的時候,或許有一部分會短暫的化為真實。
令人值得注意的是「芭比」這部電影,隨著劇情推進,芭比逐漸掌握住自體的意識,或者說意識開始覺醒,以至於在最後芭比決定成為一個「人類」,這意味著選擇有限的生命,而不是過著塑料玩具永生的生活。另外電影中還出現了露絲‧漢德勒這個角色,她的一句台詞說到:「人類只有一種結局,而想法將永生。」(Humans have only one ending; ideas live forever.)在這部電影裡芭比作為無肉有靈的存在,面對這句台詞時的清醒也終於傳遞給了觀眾,使觀眾意識到在想像與崇尚之間,那個等待清醒的自身。相較許多在處理芭比的當代藝術作品,「芭比」這部電影,似乎替代藝術家為這個「粉色精神」的存在做了一個收整與處理。
【註1】拉岡提出了三個界域/秩序(register/order),作為主體不可能脫離的三個維度,亦是拉岡精神分析的基本框架,他的其他概念都要由三界域來定位,因此可說是認識拉岡的第一步。三個界域分別是想像界(the Imaginary)、象徵界(the Symbolic,亦譯符號界)及真實界(the Real)。
【註2】在拉岡的精神分析理論中,object petit a代表慾望中無法實現的對象,a是小他者(autre),是自我的投射或反射,象徵著他者,就像鏡面圖像一樣,與代表他者本身的大他者(A)相反。它有時被稱為慾望的客體原因,因為它是引發對任何特定客體的慾望的力量。